等到老农离开，李水生他们终于大大松了口气，仿佛被按住的出气孔终于畅通了。
“秦副主任，你刚才也太敢说了，这样大包大揽的话要是传回乡政|府是要被穿小鞋的。”
黄梅也跟着提醒道：“当年参与罗凤村景区开发的某些人还在乡政|府里头捧着铁饭碗呢，要是让他们知道你今天把过错推到他们头上，他们保不齐得针对你。”
十二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是也有一些基层干|部在岗位上一干就是几十年，他们最忌讳的就是别人翻旧账。
要是让他们知道秦献翻出他们的旧伤口还往上面撒盐，到时候他们可不管秦献是什么职务，都得把他往死里整。
陈小妃进入乡政|府的时间不长，对那段往事也不了解，因此这次她对秦献持支持的态度。
“我觉得秦副主|任这样做没问题，虽然那件事会伤及很多人，但只要我们还想扶贫就必须打开这个心结。”
“不承认错误就无法得到罗凤村村民的原谅，得不到原谅就无法推进扶贫工作，这里已经穷了几代人了，难道还要因为讳疾忌医就放任不管吗？”
她的发言可谓一针见血，一开口就直指以往扶贫工作的核心问题。
不管是罗凤村也好深水村也罢，丹曲乡所有的贫困村都在面临同一个问题：讳疾忌医。
没人敢去揭开遮羞布，没人敢把问题暴露在阳光下医治，那就永远不可能在扶贫工作上取得进展。
秦献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光伟正的人，也不是上帝派来人间的正义使者，但他有一颗敢于挑战的心，敢于把一切遮羞布通通揭开。
等了大约十分钟，老农带了两个汉子回来。一个是他儿子张光宗，一个是他堂侄张耀祖。
张光宗是个经典的农民形象，浑身被晒得黝黑，同样卷着裤管，大脚和拖鞋刚刚才洗干净。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罗凤村村长。
他堂兄张耀祖倒是没有卷裤管和泥巴腿，因为他是个拄着拐杖的半残人员，此时手上拿着一本笔记本。
几年前他上山砍树的时候被砸断了左腿，买不起轮椅就只能靠拐杖支撑走路，但因为他性格好，人缘好，在村里能服人，因此一致被推选为村|支|书，干一些类似文员的工作。
而老农自己叫张庆国，在村里老一辈中也有不少威望，村里人一般都不会驳他面子。
一一介绍过后，老农对光宗耀祖两人说道：“这四位同志是乡里下来的，说要为当年开发景区的事情买单，还要帮咱们村脱贫致富。”
李水生和黄梅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秦献刚才只是说当年的事错在乡政|府和县政|府，什么时候说过要为那件事买单了？
当年那件事一举掏空了罗凤村的所有储备，直到十二年后的今天都能缓过神来，秦献一个人拿什么买单？
听到这句话之后，秦献也知道自己被这个看起来憨厚的老农坑了。但是当着村长村|支|书的面，他又万万不能马上回绝，否则将会失去唯一一个次谈的机会。
张光宗显然知道自家父亲的小城府，不动声色地问秦献：“既然你们要为当年的事情负责，那我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负责？”
“给钱，给分配工作，还是重新开发这里的旅游资源？”
一上来就直奔核心，就问你能拿出多少东西显示诚意，不得不承认这父子俩很有些小聪明。
不过秦献更愿意把这种聪明理解为他们对自己的逐客令，只要用这个把他吓退，那他以后就再也不会来罗凤村搞脱贫工作了。
他们用这种方式拒绝进一步沟通，拒绝罗凤村受到二次伤害，已经是他们对村子进行保护的极限了。
不过秦献是何许人也，连沈阔何长征都逼不死的人，何惧他们的逼迫？
“村长的问题直奔根源，这是我很喜欢的沟通方式。对于你的提问，我给出以下三点说法。”
“第一，乡政|府没钱，所以不可能靠发钱到户的方式让罗凤村脱贫，这不现实。”
“第二，乡政|府就屁大点地方，不可能给全村人安排工作，而且村民们的知识和经验也不足以支持他们做更好的工作，所以这条也不成立。”
“第三，重新开发这里的旅游资源只是其中最差的第一条思路，在找到可靠并且有实力的开发商之前，这条路不会轻易上马。”
四句话说完，等同于否定了张光宗的所有猜想，这让张光宗的脾气有些压不住了。
“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我们穷苦人的笑话？”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李水生等人是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人家产生什么误会。
秦献并没有被张光宗的气势吓到，反而目光一转，看向了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张耀祖。
“你们两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明知道所提的要求不可能但还是想要试试，单论为村民谋出路这一点，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
“但是村|支|书在这个位置上应该很清楚乡政|府的情况，乡里的困难不用我说你们都懂，所以我不想在这方面浪费口舌。”
他要么不开口则已，要开口就是不卑不亢地把他们的不合理要求提回去。
这是在告诉他们：我来扶贫是我自己来的，但这不是你们肆意拿捏我的理由，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他紧接着把谈话拉回正题：“我们在深山村已经发现，导致整个丹曲乡土地贫瘠的真正原因来自凤头岭，你们罗凤村在凤头岭东侧，受影响程度比深山村还大。但只要问题一解决，你们罗凤村的受益也最大。”
“所以今天我过来不是带钱来给你们发钱致富的，而是要充分调研你们村里的情况，看看问题解决以后该种植什么，该发展什么，该开发什么。”
“当然了，我也看得出你们全村人都害怕假扶贫，都害怕再来一次十二年前的事故把你们逼死。”
“所以我也给你们充分的时间考虑，等我调研结束，你们完全可以等到其他村子脱贫之后，再去乡政|府找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