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回头，透过眼睛余光，三爷和那妇人，正盯着他后脊梁看。
阴冷的目光中，透着绵绵的恨意。
三爷把他当成白眼狼，这是他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
双方都知道川军弟兄，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摆明了就是敲桌杠。
可是，那又怎样呢。你做初一，我就不能做十五？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如果，在他儿子犯错的第一时间来认错，道歉。他就不会这么极端地，来敲竹杆了。
三爷可不像他那样想。觉得他吃像太过难看了。一度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忘年交。
犯错的是小孩子，又不懂事。女人不就那么回事么。为女人，伤了男人之间的情谊，是愚蠢的。没出息的反应。
有出息的男人，只会把女人当成衣服。再漂亮，也是可穿，可扔的。
因为他们可以随时，再花钱去买一件新的衣服来穿。
穷人，没出息的，能不打光棍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财力，换老婆。
自家龙种，在人家手上，他没有办法。
他和那女人，谁也不想回收来的龙种，已经像王家的那位少爷一样，成了没有了种子的废物。
所以知道施耐德设得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可还是不得不装做一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一样，懵懵懂懂地入局。
施耐德早有打算，在花掉写对联的那笔小钱时，他就想好了这一步。
有仇不报非君子。即便三爷对他有提携之恩，然而三爷养出的儿子，确实给自己还有可秀带来了，实质性的伤害。而过后，三爷并没有展现出一个家长，应有的担当与责任来。
当晚或者第二天，在他们的孩子还没有被李阳还有黄爸他们抓走前，就到他们屋里来道歉，表现出哪怕一丝丝后悔来。直至其中的一个小子遭到惩罚了之后，才知道害怕了。他都不至于表现得那么决绝，非得敲他一笔才后快。
何况他是想用这一笔钱，用在将来的抗日战争大业当中的。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龌龊的事，而是心安理得。
他打算用这一笔钱，囤些食盐粮食等战略物资藏在山里面。因为他知道接下去的日本鬼子占领下，特别是食盐等将会成为严重短缺的战略物资。
他打算找劁猪佬商量商量该怎么办，把这一万块大洋花出去。钱放在家里，多放一天就等于多贬值一天。存钱不算本事，钱生钱才算本事。
回到家里，见黄妈还有其他几个妇女在太阳底下纳鞋底的纳鞋底，打毛衣的打毛衣。就问，“伯伯呢？”
他小嬷妈却插嘴说，“和你小嗲嗲（叔叔）在后山斫柴呢！”
这时就听房间里阿秀，透过窗棂轻声地问，“中饭吃过了没？”
“吃过了，在焦湾嬷嫲那里吃的。”
“嬷嫲还好吧？”
“好得很。我让她到戴冲来过两天。她说年底家里忙，要洗的东西太多。等开过年再说。”嘴里说着，就进去屋里。
阿秀坐在火桶里面织毛衣。因为那件事，本就不大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变得更加内向了。有时半天听不到她说一个字。家里就像没这个人。
今天看上去，精神头不错，看开了似的。“看看这衣服合不合身，”阿秀举着那织了小半片的毛线衣，示意他过去。
他没反应过来，她想让他干什么。
二十一世纪穿得衣服都是网上买的现成的，哪见过这种阵势。从来就没有穿过自家织得毛衣。
还是阿秀自己从火桶上下来，把衣服在他身上贴了贴，掂量着，比划了又比划。嘴里面嘟嚷，“一针上一针下。早晓得不打平针子，打元宝针子就好了。元宝针子比平针子好看。”然后茫然地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我要不要把它拆掉重打哩？”
他一笑起来，“我又不懂你说得这些，你觉得怎么好搞怎么好。反正穿在我身上，我又看不到，大多时间都是你看。你看着舒服就怎么搞好了！”
“咦~~白问了！”她终于有笑脸了。
看到她发笑，他当然也高兴。告诉她说，磁铁搞到了，明天医生可能就要来给妹妹做手术。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高兴完了，吁了口长气。就像憋在水里的一个人，压抑得太久太久，口鼻喘气的部分，终于露出水面了，可以喘气了。
说完默默地把手镯拿出来，给她戴上。然后趁她恍惚的时候，跑了出来。他不忍心告诉她那玩意是怎么来的，也不忍心骗她那玩意是他买的。
去后山找黄爸。他小嗲嗲也在那里。劁猪佬面子上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祖宗牌子模样。不苟言笑。
他先也没有说话，只是把香烟拿出来，打了一根给他小叔，再叼一根自己嘴上。用火镰子点着，吸了两口。吸着了，再把嘴里的烟，递给老头子。顺便把火镰子递给他小叔。
“有什么事吗？”劁猪佬并没有因为他的示好，脸上有所松动。依然摆着大家长的威风凛凛的样子。
“想跟伯伯还嗲嗲两个商量个事。”劁猪佬皱了皱眉毛，瓮声瓮气地问。生怕不是什么好事。
“我有个朋友，”他没有敢直说自己，“手边上有两个钱，想在戴冲这边搞个煤窑开开。”他知所以有这方面的想法，是因为他有很长时间和外婆生活在一起，跟外婆聊天的时候，或者她的老姐妹们过来唠家常时，就听讲过。戴冲边上的矿产资源十分地丰富。
“你的那些朋友，除了打麻雀厉害，就是钓鱼厉害。你还有这样的朋友？”劁猪佬首先就这样挖苦他道。
“也不能这么讲呀，大哥。最近军子不就认识了些了不得的人。”他小叔支持他道。劁猪佬知道他弟弟讲得是哪些人，不做声了。
“开矿山，可不是一般人能开的。你那个朋友一下子能拿多少钱出来？”相比于劁猪佬，他小叔对于他的生意想法，好像更感兴趣。
“五千块大洋，够不够开个煤窑的？”他没有把底全缴出来。只是说了一半的数额。他的真实想法是拿那一万块来开一座煤矿。
多少明白万事开头难的道理。能估算到的投资，只是投资的一部分。还有很多计算的地方，也需要花钱。比如说人员的吃吃喝喝开支。损耗开支，都是难以计算的。
劁猪佬楼着一捆柴禾，往柴堆上送。听他说得数额，眼睛珠子一亮。可是马上眼皮子又是一耷，“吹牛！我就不信你有这样的朋友？当兵很挣钱吗？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后的都是家里穷得淌屎的。家庭条件稍微好滴的，能揭开锅，吃上饭的，谁他妈的当兵呢。活得不耐烦啊。”
“我又没有讲是我那些当兵的朋友。反正你们放心好了，我说得这些数目只是保底。后面多少还是有些追加的投资。就问伯伯跟小嗲嗲你们俩个。5000块大洋到底够不够开个煤矿？”
“能肯定能。但是开矿山这东西，有时候真得是靠运气。运气好就发了，运气不好。钱啊，甚至包括人都搭进去了，也不见得能搞到一分钱。这样的人太多了。”
“大阳你们知道在哪里吗？”他之所以提到这个名字，因为二十一世纪的大阳煤矿，在横山一带是赫赫有名的。
“大阳？可不是我们戴冲这边的。”他小嗲嗲稍显意外地说，“你怎么会想到大洋的呢？大阳在马坝，又不在我们横山。你的意思是说，到大阳开煤山啊？”
他把头点点，“听讲那里的煤质好。”
一阵哼哼的冷笑声传来，一看是劁猪佬。就听劁猪佬一如既往地眨损他道，“你妈，吃新米讲陈话。你听哪个讲的，大阳煤好。不是做梦梦到的吧？你那个是不是傻？钱也是多，敢往那个地方砸。”
“什么意思啊？”
“你不晓得啊。大阳那边的山，山上都是石头，连树都不怎么长，煤啊，没有人到那里找霉倒。”
施耐德一听，不忧则喜。这意味着自己，可以花更小的代价，获得更多的资源。愈加坚定了要在大阳开煤矿的决心。于是对他的小嗲嗲道：“那边的山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
“公家，哪里公家？当然是私人的。那片的山，大多是姓盛的家的。那一片都是姓盛。大哥，大阳那边是不是都姓盛？”
“是哦，都姓盛。”
“那小嗲嗲你明天有没有空。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带我到大阳去看看问问，有没有山要买的。买两座山先开开看。”
“搞得就像你要开煤矿一样，你也不去问问你那个朋友了。就把人家的主给做了？又不是一分钱两分钱的事。”劁猪佬白了他一眼。
“是呀，侄儿，5000块大洋可不是小数目。最好还是把人家喊了带了。一起去看。有他自己拍板，你不要瞎给人家做主。你是出于一片好心，看在朋友的面子份上。挣钱了大家你好我好。要是不挣钱呢，人家会找你算帐的。会怪你，当时就是瞎作主，也不通过我，就把地买了。到时候就扯不清了。”
“没关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亏了，他不会怪我。小嗲嗲你们放心好了。”
“我陪你去当然没问题。反正我觉得他人最好到，别让人家以为我们卡他的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