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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楚国使臣大踏步地走上殿来,拱手假笑道:“楚臣景茗奉寡君之命,拜见天子。”

周天子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对于楚国这块浑不懔,历届天子都是既头疼又没有办法。

周天子一脸不悦地问道:“楚人不习礼乎?尔何职,敢在予一人面前称臣。”

景茗也不难堪,神态自若地道:“臣楚国大夫景茗,适才已向天子禀明,天子听力可好?”

周天子鼻子都快气歪了,予一人是这个意思吗?

他气咻咻地责问道:“循周礼,诸侯乃天子之臣,汝乃诸侯之臣,当称陪臣。在座衮衮,汝何大胆,安敢在予一人面前称臣?”

景茗不怒反喜:“哦,原来如此,我蛮夷也,不懂此礼。”

“我蛮夷也”——这句话,始自楚国第六代君主熊渠,其后楚国历代多有引用。

“我蛮夷也!”其中蕴含着楚国的自嘲与不屑的态度,也代表着楚人愤怒与反抗的精神。

周天子、尔等中原诸侯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楚国是“蛮夷”吗?那好,老子就是蛮夷,怎么样吧?

于是楚国在与周天子、与中原诸侯打交道时,能好好说话则说,不能好好说话,态度不好,楚国也懒得多解释,一句“我蛮夷也”,直接将对手噎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景茗以一句“我蛮夷也”直接将周天子怼得半晌上不来气,满殿众臣也是直摇头叹息,遇上楚国这种脸皮厚的,他们这些还假眉三道作作伪装的人直接无解,不服不行。

景茗仍不罢休,反过来向周天子发出灵魂一问:“楚因蛮夷,故不知礼,天子天下共主,安得不知礼乎?”

周天子大怒:“庶子敢尔,天子之堂,岂容尔狺狺乱吠?”

景茗继续一本正经地指着魏、赵、韩三家的使臣道:

“数十年前,楚师北上,藩卫天子者,晋也;而今,晋之臣魏、赵、韩反为诸侯,晋君何在哉?此周礼乎?”

“楚与晋,虽屡有兵锋,然大国气度,互相欣赏。瓶之罄矣,维罍之耻。芝之焚也,蕙徒叹哉?!”

瓶、罍,都是打水的器物,二者互有竞争,却彼此欣赏,这句话来自《诗经》;

芝、蕙都是高贵而芬芳的植物,象征君子,芝兰被焚,象征晋国被三分,楚国则以蕙自比,表明了楚国对昔日对手晋国的惺惺相惜与无限惋惜。

景茗虽然口口声声说“我蛮夷也”,但却对《诗经》脱口而出、信手拈来,一边展示自己的学识功底,一边显示对周天子及在座虚伪君的讽刺。

魏使雍古作势欲怒,却见赵使赵浽不吭一声,韩使韩山坚气定神闲,置若罔闻。只好硬生生地把一肚子怒气咽了回去,对景茗怒目而视。

赵使越浽缄口不言,是因为在刚刚平息的刚平之战中,楚国是出手相救过的,碍于这层关系,尽管楚使口出不逊,但也不好多言。

韩使韩山坚装聋作哑,是因为楚使刚才一句“俱酒当封王”,给他刚才的一番表演助推了一把。

周天子称王号,封公爵已经是他最大的权限了,现在楚使蹦出来要求封王,这样一来,对俱酒的封赏肯定会被搅黄了。

楚国这是火上浇油之举,这样一来,韩国的目的就更能够达到了,韩山坚为什么要阻止呢?不吭声,绝对不吭声。

但齐国特使田可忧城府不深,气愤不过,一下子就跳了出来:“景茗大胆,天子面前,僭越称臣,态度桀骜,岂人臣所为?”

景茗冷笑一声,就准备开喷。

但没等景茗开口,一旁早有人接上了话,却是越使允伍。

允伍先是向周天子一拱手:“越国陪臣允伍见过天子,陪臣有话欲对齐使田可忧讲,请天子准许。”

今天的朝会被搅成了一锅粥,周天子气都快被气饱了,根本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允伍也不等天子发话,直接向齐使开炮:“田可忧是吧,汝齐大夫,当忧齐国,何替三晋忧?”

齐越两国在边界之地历年来多有摩擦,互相不对付。

但齐国一直遵循齐太公的“无攻越,越猛虎也”的遗言,没有向越用兵,但齐国的臣子们却是憋了一肚子的内伤。

今天田可忧见到越国使臣直接跳出来与自己为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断发小儿,文身鼠辈,安敢在天子面前非议大国?”

摆明了是嘲讽越国断发纹身的习俗,形同野人。

允伍呵呵一尔:“齐乃大国,越不及也。”

田可忧一愣,这小子今天打法不同啊,这话怎么听上去这么别扭。

允伍继续侃侃而谈:

“太公吕尚,文可治国,武能安邦,既主军,复问政,辅佐文、武、成、康四王,功高天下,封之于齐。齐之功,岂越不及,天下诸侯皆不及也!”

田可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已经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了,那个伟大的齐国,可与现在这个齐国没有什么关系。

“庄僖小霸,牛刀小试;桓公在日,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春秋首霸,齐之锋芒,谁人敢及?”

田可忧尴尬到脚趾头都能抠出地下室来了,越使猛烈地赞美齐国,却跟自己的政权一毛钱和边都不沾,自己还无力反驳,真后悔不该当这个出头鸟。

楚使景茗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大地喝了一声:“彩!”

允伍淡淡地向景茗一拱手,继续自己的精彩表演:“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这句是《诗经》中的名句,也是“鸠占鹊巢”这一成语的来源,用这个成语来攻击田齐,再恰当不过了。

这话一出,田可忧就知道越使要对自己、对田氏齐国展开攻击了。

“有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齐怀仁德,给衣给食,给居给爵。然狼子野心,以怨报德,以仇报恩,反噬其主,自立为君!”

允伍的声音突然尖厉起来:“天地昭昭,岂容此厚颜无耻之辈?鬼神冥冥,请诛此寡廉鲜耻之人!”

“齐之君主,放之于荒岛;贼之宗盟,窃居于庙堂。呜呼,周武王之何在?姜太公之已亡!”

“啪!”

一记尖锐的耳光响彻殿堂,掀起巨大的回响。

田可忧见允伍舌绽莲花,口吐芬芳,自恃也辩不过他,更不二话,直接上手就开干,结结实实给了允伍一个大耳光。

站在一旁正呵呵而乐的景茗见状,下意识地抬腿一脚,将田可忧踹出去老远,一屁股跌坐在赵浽的怀里,将赵浽的门牙都撞下来两颗。

雍古忍无可忍,纵身跃起,一把抱住景茗,扭打起来。二人撞向粗大的殿柱,“咚”的一声,将殿宇之上几百年没打扫过的灰尘全部震了下来,整个议事大殿上像是下起了一场沙尘暴。

周天子惊恐万状,在几名老寺人的掩护之下,掩面而走,对俱酒封赏的朝议草草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