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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赵玉瑭来到皇宫,他也不去深思,认为这些都是因为他还在受那个假神的影响。

秦氏人想要创造出一个听话的神,所以他们将旧神的神像骨骼碾碎,重铸,建造出一个新神,这个新神被赋予了极其人性化的特质,他温柔、善良、有同情心,这些也意味着他软弱、有弱点、好控制。

秦芜费了番工夫拿回控制权,可因为力量没有完全恢复,新神的部分特质还在影响他,赵玉瑭明显是已经见过那个戴着善良假面的新神了。

听到赵玉瑭要求他再帮一个忙时,秦芜在心里无声嗤笑,她恐怕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好说话的假神。

可惜他不是。

赵玉瑭走过来,轻轻攥住了秦芜的袖口,她年纪小,人也瘦弱,裹在宽大的白袍里小小一团,毫无攻击性,尤其是她刻意昂起头,用那双漆黑纯稚的眼睛盯着他瞧。

她轻晃了两下秦芜的衣袖,声音低低的,透露出一种亲昵的柔和感,“氏神帮帮忙吧。”

秦芜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却从心头浮现起一种茫然和困惑。

他第一次见赵玉瑭露出这种模样,不是伪装出来的那种无害,而是一种更柔软的东西,也让他心头更触动。

她在那个假神面前就是这幅面孔吗?

跟他明明就只会问东问西,不动声色地套她想要的信息。

秦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一边觉得这姑娘里外两副面孔很讨人厌,一边又想在她脸上再看到那种亲昵的神情。

一定是假神还在影响他。

秦芜蹙着眉尖,对这种不受控制的陌生感受十分抵制,但不知怎的,他居然扬了扬下巴,语气中带了点莫名的挫败,“怎么帮?”

……

从皇宫里出来,民间街道上灯火通明,大家还在三两结伴地逛街说笑,赵玉瑭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能接触到陌生人,刻意走慢了些。

秦芜慢悠悠地跟着,表情冷冰冰的,在生自己的气。

他迟早要把那个假神留下的东西清理地一干二净。

这么想着,赵玉瑭求他帮忙时那柔软不同于往昔的语气和神情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路边有不少摊贩在吆喝生意,一个小孩子牵着母亲的手,嚷嚷着要买一个摊贩的手工玩具。

那个年轻的妇人蹲上来哄孩子,“我们不要这个好不好?娘回去给你做一个嘛,保证比这个做得好。”

小孩不愿意,还是不肯走,那位母亲便揪着他的小手,学着他平时撒娇的模样,“囡囡乖嘛,听娘的话好不好?”

小孩只好同意。

秦芜忽然恍然,赵玉瑭刚刚分明就是用这样哄小孩的语气在哄他!

果真狡诈。

他下意识去寻赵玉瑭,发现她站在一个小摊前挑挑拣拣,正拿着一个簪子打量。

秦芜在她耳边幽幽道,“你刚刚在骗我。”

赵玉瑭挑眉,“我骗你什么了?”

秦芜动了动唇,眸子里闪烁着些许茫然。

他也说不清赵玉瑭骗自己什么了,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太高兴,觉得自己被骗了。

意识到自己说不出来具体原因之后,秦芜的眸色暗幽幽地沉下去,眉尖也紧蹙着,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摊贩送走一个买簪子的姑娘,回过头来跟赵玉瑭搭话,“姑娘适合这个簪子,不如戴上试试。”

说着,把一个巴掌大的铜镜递过来,赵玉瑭便戴在头上试了试。

秦芜瞥过来两眼,以为赵玉瑭要买,结果她却把簪子放下了。

“你不买?”

赵玉瑭扭头看他,拿镜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以免自己对着镜子说话被当成神经病。

“我没钱。”

秦芜:“……”

虽然他是个不怎么喜欢掺和人间事的氏神,但几百年前他也是因为好奇来人间逛过的,还不至于没有点买东西要付钱的常识。

他微微抿下唇,眼珠盯着赵玉瑭瞧,等着她再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求他帮忙把这个簪子买下。

她看起来是很会利用自己优势达成目的的人,秦芜并不怀疑这一点。

但赵玉瑭没有,她似乎没有发现秦芜眸中暗含的期待,说完没钱后就转身走了,对那根她拿在手上把玩许久的簪子没有半点留恋之情。

秦芜在原地怔了好半晌,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他有点生气,有点挫败,还有点茫然,想了又想后得出答案,她一定是发现自己不是那个假惺惺的善良新神了,所以她对他不抱希望,不会像对待新神那样对待他。

她是很聪明的姑娘,秦芜早就知道。

悄无声息地回到温泉边上,赵玉瑭脱了外衣没进水里,秦芜就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看起来像在发呆。

赵玉瑭慢慢游到他身边,“你不高兴?”

秦芜垂着眼,静坐的姿态像极了神龛里的神像,疏离冷漠,不通人性。

赵玉瑭眨了下眼,水珠顺着她纤浓的眼睫滑落,在水面上砸出阵阵涟漪。

“氏神是怪我跑回皇宫吗?”

秦芜眼睫动了动,抬起眼来看她,在她漆黑明亮的眼睛里看到模糊的一团影子,那是他。

他毕竟是神,仅仅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眼,就让赵玉瑭有种被看透灵魂的感觉,这让她不适,感到很没有安全感。

秦芜似乎察觉到了,但仍旧不偏不倚地盯着她,语调平缓没有波澜,却很笃定。

“你想从皇后那里知道如何压制我的力量。”

她问东问西的,一直在从皇后那里挖信息,似乎很想知道国师在他的暗室里都做了些什么,而他再清楚不过,暗室里那个祭坛是用来压制他的。

赵玉瑭忽然抬起手,衣袖湿漉漉地裹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秦芜拢在衣袖里,只露出一点的指尖,抬起眼来跟他对视。

她轻声说,“是想知道该怎么解开氏神您身上的束缚。”

秦芜很敏锐多疑,赵玉瑭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能完全瞒过他,但好巧不巧,她精通哄他之道。

秦芜盯着她的眼睛,她不闪不避,眼神清澈。

她说的是实话,秦芜想。

可是为什么?

她一个普通女子,马上就要作为他的祭品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分明自顾不暇,为什么还要想办法帮他?

这么想着,秦芜便问出了声,“为什么?”

碰触他指尖的手动了动,轻柔地覆上了他指尖,于是隔着一层冰凉的水珠,他感受到少女手上温热的触感。

赵玉瑭弯起了眼睛,忽然从水里探出身来,她仰着脸,纤细脆弱的脖颈毫无保留地露在秦芜眼前,他们之间一瞬间离得很近、很近。

她似乎并不觉得这么近的距离有什么不妥,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化,只是浅笑着,温柔地说,“因为我是氏神的妻子。”

秦芜因为这句话而迷离了一瞬,不自觉地开始猜测她这句话里的含义。

她说自己是他的妻子,是因为她被选为了喜祭的人祭,还是因为……

长睫轻颤两下,秦芜很快打消了那过于荒唐的想法。

是因为喜祭。

她认为自己被选为了他的妻子,所以想要帮他,或许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她眼中的氏神,是那个温柔好说话的假神,还是他?

秦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身形渐渐变得模糊,被赵玉瑭握着的手也消失了。

此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是黑袍女人。

“到时间了,换上衣服出来。”

赵玉瑭重新穿上一身洁白宽大的袍子,脸上也覆了层厚重的白粉,黑袍女人没有直接让她回神殿,而是带她去见了国师。

国师这几天一直在调查祭坛被毁的事情,可迟迟找不到可疑的人,不由得怀疑起了那个按理说还在沉睡中的氏神。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谁还能躲过重重守卫破坏掉祭坛了。

“公主已经献了五天的血,这几天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赵玉瑭摇头,“没有。”

国师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再三确认,“真的没有?”

赵玉瑭佯装不解,“国师大人是什么意思?我该有什么感觉吗?”

国师沉思了一会儿,“公主作为秦氏的子孙,血脉中有能够唤醒氏神的东西,你已经经历了五天的取血,或许能感应到氏神的存在。”

以前的祭祀中就曾采用过用血作引子跟氏神沟通的方法,只不过这种方法只是时而灵验。

国师猜测如果赵玉瑭能感应到氏神的话,或许能够知道氏神是否已经苏醒,如果氏神苏醒了,那他们必须尽快采取措施,防止氏神的力量发展到他们完全不可控的程度。

大秦的皇帝再也不想过那种被当作蝼蚁看待,只能靠日日夜夜的祈祷才能得到氏神保佑的日子,他这个国师也不想在氏神面前只当个卑微的奴仆。

赵玉瑭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似乎听不明白国师的意思。

“没有,我没有见过氏神,也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国师本来也就是随口问问,事实上他也不相信一个祭品能得到氏神的回应,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提前采取行动。

“公主随我来。”

国师带着赵玉瑭去了另一间暗室,这间暗室的规模更大,防守更严密,不仅在外围加派了层层护卫,还设置了多重阵法,赵玉瑭只是靠近都感到一阵不适。

“跟上。”

赵玉瑭强忍着不适跟着国师走进暗室,这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新旧叠加的,足可见这间暗室用了很多年。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赵玉瑭默默计着时间,走了得有将近五分钟,国师才停下来。

此时他们眼前是一座规模更大更复杂的祭坛,中央有三根石柱,上面雕刻着凶兽纹理,缠绕着层层锁链。

国师点燃了三支香,在祭坛上开始做法,中途有人端来三碗血,他划破手掌沾上这些血,在石柱上开始写字。

赵玉瑭看不懂他写了什么,但把每一个笔画都记了下来,当这些血涂抹到石柱上时,石柱散发出幽幽的暗红色光芒,紧接着国师示意她上前。

他递过来一把刀,“把你的血涂上去。”

赵玉瑭拿着刀却没动,“国师,这是在做什么?”

国师盯着她,“你先照做,我再跟你解释。”

或许是觉得赵玉瑭再取两天的血,她的祭品生涯就要到头了,到时候只会化作一滩血肉离开这人世,没有什么威胁性,在赵玉瑭按照他说的做完之后,他慢慢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两百多年来氏神曾暴怒过一次,那时秦氏子孙死伤无数,生灵涂炭,为了不让这种惨剧再次发生,历代国师奉皇上之命研究削弱氏神力量的方法。”

他倨傲地看着祭坛上的三根石柱,“到我这里才算真正找到有效的方法,只要有了这个,氏神苏醒后便能为我们所用。”

到时人神颠倒,人皇再也不受氏神束缚,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赵玉瑭从他的话里捕捉到关键词,发现他还不知道氏神已经苏醒的事,秦芜应该也是故意瞒着他们。

他们想利用她跟氏神建立起联系,唤醒他后再通过祭坛压制他的力量,从而达到跟氏神正常交流,肆意使用氏神力量的目的。

而秦芜,他知道赵玉瑭的血对他有恢复力量的好处,至于因此而跟秦氏人建立起联系这件事他根本不在乎。

到时候赵玉瑭成了他的祭品不复存在,他将胆大包天的秦氏人通通杀光不就好了。

赵玉瑭回到了神殿,神龛里静悄悄的,神像静坐着,似乎只是一尊再普通不过的神像。

她有些累了,像往常那样用供桌上的绫罗绸缎当铺盖,却意外碰到了什么硬物。

是一根簪子,她在小摊上看完却没买的那根。

这一夜热闹非凡,小摊贩高高兴兴地收了摊子,发现钱袋里多了颗碎金子,却想不起来是收了哪位阔绰客人的。

他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猜测这金子多半是哪家的富贵公子给的,为了哄美人一笑肯掷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