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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6年十二月初九,高纬一行败退到了晋阳,惶惶如丧家之犬。

1.落荒而逃

“众位······众位爱卿,国家遭遇,遭遇如此危难,应当,应当如何?”高纬又开始结巴了,自顾自低着头说。

“陛下,应该减少赋税和徭役,如此安慰民心;收拢残存的士兵,依靠晋阳坚城,背城一战,安定社稷!”高延宗挺着大肚子,说得干脆利落。此言一出,得到了高孝珩、唐邕等众臣的一致认可。

一听说高延宗要死守晋阳,安定社稷,高纬脸就沉下来了,穆提婆看破了高纬的心思,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陛下,晋阳不是安全的地方,周人很快就会打过来,我们赶紧走吧,就让安德王去和宇文邕死扛。”

高纬认为穆提婆说得有道理,便对高延宗、高孝珩兄弟说:“既然二位兄长如此忠君爱国,就劳烦你们守晋阳了,朕打算前往北朔州;如果晋阳失守,朕就投奔突厥。”

“陛下,万万不可呀,您万金之躯,怎么能投靠北方蛮夷?”唐邕急切地说。

“陛下,您是主心骨,有您在军心才在,晋阳才能守得住。”高孝珩道。

“是呀,陛下,您身为一国之主,这样说话,会寒了大家的心的。”高延宗补充道。

高纬就是一个叛逆的孩子,听这几个人的意思要逼自己留在晋阳,他感觉到更不耐烦了,加上冯小怜在旁边也撺掇着北走,就果断拒绝了几人的提议。高纬执意要带头逃跑,那手下人还为谁守社稷?皇帝都不在意,我们这些小喽啰着急什么呢?

贺拔伏恩、乞伏贵和、封辅相等,在朝堂上彼此相互一看,会心一笑,他们都拿定了主意,朝会一散,这三十几个或近侍或勋贵,一股脑投奔了北周,宇文邕特别高兴,得到了北齐宝贵的军事情报,给贺拔伏恩等人加官进爵。贺拔伏恩走之前,曾经劝莫多娄敬显一起投降周国,莫多娄敬显却犹豫了:“你且先去,我看齐国还未必就会灭亡,你在周,我在齐,咱们互相通融消息,一定大有作为。”

“呵呵,好,不愧是你呀!就此别过。”贺拔伏恩拂袖而去。

现在的北齐是这样的:晋阳城由高孝珩、高延宗兄弟募兵把守;高阿那肱收揽了平阳战败的士兵一万人,在高壁城(晋中市灵石县东南)镇守;其余散兵退守洛女寨(高壁附近);斛律孝卿被任命统领骑兵,在高纬身边保护。

高阿那肱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实力,不用贺拔伏恩说,北周军已经见识过了。宇文邕亲自领军进攻高壁,宇文宪带兵攻打洛女寨,还没有打,高阿那肱就开始狂奔,引得军心骚乱,于是,高壁、洛女寨纷纷陷落。看高阿那肱如此配合自己,宇文邕将计就计,派杨坚去齐军阵营里散播高阿那肱投降的假消息。

败退回来的士卒回来报告高纬,说是高阿那肱临阵倒戈了,高纬不信,让斛律孝卿去核查,斛律孝卿虽然也看不上高阿那肱,但他有大局观,把那些诬告高阿那肱投降和谋反的人都杀了,即便如此,高纬宁愿相信高阿那肱叛逃了,因为恐惧已让他失去了理智。

十一日,高纬再次召见高孝珩兄弟,再次说了去北朔州(山西朔州市)的事情,并且即刻把胡太后、太子送往北朔州,不论高孝珩二人怎么劝,高纬依然不听。

既然,你自己的江山都不要了,那敌人还会客气么?第二天,宇文邕和宇文宪的大军在介休县会师,声势浩大,十几万人气壮山河,守城的开府仪同三司韩建业二话不说开门投降,继续在北周吃香喝辣。

当天晚上,在穆提婆、韩凤、冯小怜、陆令萱的催促下,高纬准备逃跑,却被高延宗拉住了。

“安德王,你干什么,怎么能拉陛下的手?”刘桃枝呵斥道。高延宗被这个家奴这样骂,顿时是火冒三丈,正要发作,却被打断。这时候,高阿那肱带着残兵回来了,高纬感叹地说:“朕就知道,阿那肱不会辜负朕!”高纬的心又安顿了一些。

十三日,周军来到晋阳城下。

“不好啦,陛下,敌军杀来了,咱们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穆提婆鬼哭狼嚎一般。

“朕,朕意已决,安德王,朕令你为相国、并州刺史,全权负责山西的军事行动!”

“陛下,您不能走呀!”高延宗又哭了。

“并州,兄长自己取走,朕现在就要走!”高纬不结巴了。

“陛下应该替国家着想不要走。臣愿意为陛下拼死作战,一定能把他们打败······”

穆提婆不耐烦了,瞪着高延宗:“天子大计已定,安德王为何还要阻拦?难道有异心?”

“啊?”这一帽子扣下来,高延宗再也不敢说话,就提了一个要求,希望把唐邕、傅世宽、莫多娄敬显、段畅、刘桃枝等人留下来帮助自己守城。唐邕乐得留下来,因为他一直和高阿那肱、斛律孝卿二人不和,不想受他们的鸟气;其余人也没意见,向来欣赏高延宗,也愿意留守晋阳,除了刘桃枝。

“我?我要跟着陛下。”刘桃枝慌了。

“刘桃枝孔武有力,英勇善战,陛下不答应,我这事情很难办。”高延宗很强硬。

“行,刘桃枝就留下,任凭安德王差遣,”高纬现在根本顾不上刘桃枝,他满脑子都是逃跑的事情,“怎么突围呢?”

“我一定誓死保卫陛下出城!”高阿那肱说。“还有我!”韩凤也附和。

“好,今晚就突围出发!”高纬太着急了。高纬并不傻,他知道,留在晋阳是会被高延宗这个实力派给控制的,与其在晋阳当傀儡,不如去别的地方当实打实的皇帝。

看实在是劝不动高纬,高延宗对高孝珩低声说:“二哥,我一定会和晋阳城共存亡的,但我希望你能延续我们文襄帝(高澄)血脉,要不你跟着陛下走吧。”

“嗯嗯,老五,这样也好,沙场立功一直是你的夙愿,你来守晋阳,我去守天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高孝珩说罢,和高延宗紧紧相拥。

因为周军刚到,立足未稳,晚上,高阿那肱带着几百人护送高纬一行从五龙门突围而出。逃出生天后,高纬临时起意,觉得北朔州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改变主意要去突厥。

“突厥?”穆提婆心中一惊,差点没骂出来。去突厥喝西北风去?突厥本来和北周关系近,又是蛮荒之地,去了突厥还能作威作福?老子跟着你就是为了吃喝玩儿乐,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要去突厥!告辞,不奉陪了。穆提婆趁着人多眼杂,一溜烟就跑了,行动迅速,连自己亲妈陆令萱都没来及通知。皇帝的发小都跑了,更何况其他人?许多官员士兵都趁着混乱的局面逃跑了。

眼看高纬就要成为光杆司令,领军梅胜郎赶紧牵住高纬的马,苦口婆心地劝,说不能去突厥,还没到估计就成孤家寡人了。

“对呀,陛下,人家去了突厥吃什么呀?还有大齐这么好的脂粉么?”冯小怜在身后问。

高纬一想也是,再穷也不能穷了小怜妹妹的化妆钱,于是问:“那我们去哪儿?”

“京城邺城呀,陛下!”

高纬恍然大悟,这才下令折返邺城,并派朔州行台仆射高励去接胡太后和太子高恒。高劢是高岳的儿子。高纬环顾四周一看,发现只有高阿那肱带着十几个骑兵跟随,然后斛律孝卿、韩凤、高孝珩、高彦道、陆令萱等皇亲贵胄也零零星星地聚集了过来。

“穆提婆呢?”高纬质问众人。

“报告陛下,我看到穆提婆投奔敌军去了!”梅胜郎说。

“什么!”高纬、陆令萱同时叫道。

“岂有此理,穆提婆竟然敢辜负朕!谁都可以,唯独他不可以!”高纬是真生气了,就是这个穆提婆陪自己玩儿到大的,也是这个穆提婆让自己在平阳城下撤退的,现在背叛自己的还是他。

陆令萱慌了神,连忙磕头求饶,给穆提婆说好话,高纬只是闭着眼睛,恶狠狠地说:“把这个老女人给朕杀了,穆提婆的家属全部诛杀!”

“陛下,你不念及老妪的抚育之恩么?”陆令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住嘴,你这个蛇蝎毒妇!我大齐多少忠良被你谗害,难道你没有一点良心?”文质彬彬的艺术家高孝珩,这一刻爆发了,他抽出了刀,架在陆令萱脖子上,急切地看着高纬。

高孝珩的一番举动点燃了大家的怒火,其中也包括一向懦弱怕事的高纬,高纬坚定地点了头,然后闭上了眼睛。高孝珩这便懂了,一刀下去,陆令萱身首异处,随行人员无不拍手称快。曾经如此嚣张的一个女人,曾经把北齐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一个奶妈,曾经被祖珽吹捧为女娲一般的人物,没有了皇权的加持,啥也不是,死得微不足道。

穆提婆一到周军军营,就被宇文邕封为柱国。借此机会,宇文邕下诏告示说:“如果能竭力献计献策,深深通晓上天的意旨,就能授官赏爵,各有所加。如果我们的将领士兵,逃到齐朝,不论贵贱,一律加以扫荡歼灭。”穆提婆的示范作用很好,又一大批北齐官员向北周投降。其中,莫多娄敬显更加频繁地给北周通风报信。

2.临危受命

高纬一走,高延宗第一件事就是把刘桃枝给宰了,直接千刀万剐,一边割肉,一边告慰那些死在刘桃枝手下的北齐宗室贵胄的在天之灵。于是,刘桃枝这个后三国第一刽子手,就在惨叫中死去了,唐邕、莫多娄敬显、段畅等人,无不拍手叫好,高延宗那肥胖的身躯瞬间变得英俊伟岸起来,头顶也多了一道光环。

“大敌当前,我们应该怎么御敌呢?”高延宗忧心忡忡地问。

“殿下,陛下已经抛弃了晋阳,让我们都寒了心;如果您不当天子,将士们恐怕不会为您出死力!”莫多娄敬显率先表态。“对对对,莫多娄将军的话,正是大家心中所想。”段畅说。莫多娄敬显并没有一心倒向北周,他是典型的双管齐下,两边都押注。

“啊?”高延宗惶恐不安,语无伦次起来,“这,这,陛下将晋阳托付于我,我怎能在这个时候贪恋权势?”

沉默半晌的唐邕拱手道:“殿下,名不正则言不顺。陛下已经放弃了晋阳,大家为谁守晋阳?难道为安德王?安德王怎么能足以代表大齐?安德王您只有继承大统,大家才有死守晋阳的决心。”

“对,对!唐大人所言甚是!”在场的人无不点头称赞。

“为了大齐的社稷,本王不得不如此了!”高延宗当机立断,答应了众人的请求。

十四日,高延宗在晋阳即皇帝位,下诏书说:“当今皇帝懦弱无能,朝政由宫里的小人把持,破关在晚上逃遁,不知去了哪里。承蒙王公卿士推戴强迫,现在只得继承皇帝的大位。”随即,高延宗大赦全国,改年号为“德昌”,任命晋昌王唐邕为宰相,齐昌王莫多娄敬显、沭阳王右卫大将军段畅、开府仪同三司韩骨胡、傅世宽等人为将帅。此举一出,并州及附近郡县的的军民欢欣鼓舞,纷纷前来投奔。

高延宗新官上任三把火,散尽王府中的储藏和后宫里的美女赏赐给将士们,查抄没收了十几家宦官,并州军心士气大振,无不众志成城。他亲自检阅士兵,登上各处要塞,和士兵们握手,并称呼他们的名字,士兵们无不热泪盈眶,都表示要为新皇帝去死;妇女儿童也上了城墙,撸起袖子,搬运防御敌人的砖头石块。

也得亏高延宗动作迅速,十五日,宇文邕就来到了晋阳城下。高纬也算跑得快,十六日,他就进入了邺城。

一到邺城,高纬就见到了一个人,被捆绑起来的刘子昂。刘子昂的事情,还得从高延宗说起。

高延宗即位时候颁布的诏书说:皇帝高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当然是冠冕堂皇,高延宗怎么可能不知道高纬去哪儿了呢?一山不容二虎,一旦当了皇帝,高纬就是自己的敌人,高延宗要做的就是得到更多人的支持,特别是皇室宗亲。当时,资格最老的皇室宗亲就只有高欢的第十子任城王高湝了。

高湝时任瀛洲刺史(河北沧州一带),一直在地方上任职,为人聪明机警,很少参与到高层的权力斗争中,他是高欢唯一还在世的儿子。高延宗看到了高湝的价值,于是派遣使者刘子昂传信说:“天子出奔,国家的事情繁重,我因为王公们的劝说强迫,暂时主持国家的号令。事情安定以后,皇位最终会还给叔父。”

“叔父”,指的就是高湝。读完信件后,高湝感叹:“我只是一个臣子,怎能容许接受这样的书信!”高湝最大的特点就是低调,这才是多年在权力斗争中活下去的原因,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表明立场的,他毫不犹豫就把刘子昂关押起来送到邺城。

看了高湝的奏书,再看看眼前的刘子昂,高纬这才知道高延宗当了皇帝。高纬又生气,又无奈,愤愤不平地说:“朕宁愿让周人得到并州,也不愿意安德王得到它!”韩凤拍马说:“理当如此,他安德王不配。”

“传朕旨意,全军攻城!”宇文邕一声令下,晋阳之战,即刻打响。周军崇尚黑色,军旗和军衣全部都是黑色,他们从四面八方把晋阳围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晋阳城就像随时被黑云吞噬一般。高延宗很快展示出了优秀的军事天才能力,命令莫多屡敬显、韩骨胡在城南抵抗杨坚、王轨等人,和阿干子、段畅在城东抵抗宇文邕,唐邕、傅世宽在城西抵抗宇文招、宇文盛,自己率领众军在城北抵抗宇文宪。

作为一个灵活的胖子,高延宗挥舞长矛来回督战,健步如飞,兵锋所指,无人能挡,平时嘲笑他肥胖的那些士兵无不拍手赞叹。宇文宪看到城上的高延宗如此身轻如燕,不禁感慨自愧不如,大战到黄昏时刻,依然捞不到半点好处,于是自己带着一部分士兵转攻城东,助战宇文邕。

“陛下,敢问这里的守将是谁?”

“老五呀,敌将是段畅。”

“段畅?高梁桥追击我们的那个段畅?”

“噢?你认识此人?”

宇文宪想起了这个话痨段畅,不禁哑然失笑,他觉得段畅这个搞笑憨厚的家伙,是个突破口,准备劝降。于是,宇文宪屏退了侍卫,独自到城下呼喊段畅,段畅让手下人停止射箭。

“段将军,可认得我?”

段畅上前打量:“你不是天子的弟弟齐王么?”

“正是在下,”宇文宪显得从容镇定,“你们困守孤城,天子却逃到了邺城,请问,你们在替谁守城呢?”

“我们有新的天子!齐王不必担心。”

“噢?新天子?你说的是安德王吧?”

“对呀。”

“如今我大周的天子正在远处观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何必替一个假天子卖命呢?你看看我大周的将士,个个如狼似虎,团团围住晋阳,段将军是个聪明人,你觉得晋阳还能坚持多久?”宇文宪指了指不远处的宇文邕,又指了指附近的将士,谈笑自若。

段畅觉得有道理,与和阿干子对视一眼后,二人决定带着一千骑兵开门投降。段畅开门后,宇文邕大喜,亲自带队冲锋进城,他有点得意忘形,一进城就下令烧毁城里的寺庙。听说东门沦陷,高延宗、莫多娄敬显二人分别赶来支援,当时天色已晚,周军不熟悉道路,被齐军夹击后,阵型大乱,争先恐后地逃跑,东门被溃散的士兵堵住了,无法前进。

“周军败了,给我杀!”高延宗手持长矛,冲在最前面。一边是被堵住去路的周军,一边是拿着刀剑的齐军,北周军被砍死了两千多人。宇文邕也在人群中迷失了方向,身边的人被冲散了,马匹开始狂躁不安。关键时刻,承御上士(侍卫)张寿上前来牵着马头,稳住了马匹,北齐降将贺拔伏恩出来抽打马屁股,宇文邕这才冲出了东门。

“快,宇文邕在那边!”看到长胡须,高延宗一眼就认出了宇文邕。

一群士兵朝着宇文邕追去,好几次长槊都差点刺中宇文邕,张寿拼死抵抗,才暂时挡住了高延宗的追击。

“快,陛下,这边走!”降将皮子信在前面指路,贺拔伏恩在后面继续抽马屁股,宇文邕这才逃出生天,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四更天。

高延宗以为宇文邕肯定死在了乱兵之中,便派人去搜索长胡须的尸体,找了半天没找到。“算了,哈哈,宇文邕不死也脱层皮,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关闭城门,好好痛饮一番!”高延宗说。城门被尸体堵住,一时半会是关不了的,于是,北齐守城将士放松了警惕,彻夜狂欢,以此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3.一举攻克

宇文邕死里逃生出了晋阳城,又累又饿,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瘫倒在地;这时候,宇文宪、宇文忻、杨忠、王轨、王谊、宇文盛等将领也纷纷赶了过来。大伙看到宇文邕如此狼狈不堪,都提议让他撤兵。

“陛下从攻克晋州以来,乘胜到了这里。现在齐国的高纬劳碌奔逃,关东一带响声震天,自古以来用兵的规模,没有像这次盛大。昨天破城时,由于将士轻敌,所以遭受一点挫折,这又何必放在心上!大丈夫应当从死中求生,败中取胜。现在破竹之势已经形成,为什么要放弃它而离去!”宇文忻怒斥这些劝退的将领。

“是呀,陛下,不能退兵,胜利在望!”宇文宪、王谊也说。

宇文邕陷入了沉默,仔细思考着是去还是留。这时候,降将段畅说话了:“陛下,现在晋阳城里已十分空虚了,他们不过是强弩之末,我们在士兵数量、粮食储备、兵器铠甲上都要远超过他们,而且他们孤立无援,拿下晋阳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要因为一次失误而误了大事!”“对呀,陛下,机不可失!”贺拔伏恩也劝。

“好,传令,敢言撤兵者斩!立刻召集将士,休息片刻,天快亮的时候就攻城!”

十七日早晨,北周军再次发动了对晋阳的进攻,不出意外,东门很快被攻破,周军进门才发现,那些齐军东倒西歪在街上,还没有醒酒呢!高延宗因为寡不敌众,在城北被周军活捉,押送到宇文邕跟前。

宇文邕下令给高延宗松绑,然后下了马,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幸会幸会。”

看到器宇轩昂的宇文邕,高延宗心生崇敬,面露愧色:“我这死人的人,怎么敢靠近天子?”

宇文邕笑逐颜开:“两个国家的天子,并非有怨仇憎恨,都是为了救老百姓而来的,我终究不会加害于您,不必害怕。”宇文邕让手下人帮高延宗穿戴好了衣服帽子,并邀请他到军营休息。唐邕、傅世宽等人也投降了北周,只有莫多娄敬显在城破之时,利用双面间谍的身份,在贺拔伏恩的帮助下,逃到了邺城,路上只带了情人,却忘记了老母亲。

看到傅世宽,宇文邕有想到了东雍州的傅伏,于是他特地从长安召来韦孝宽,让他带着傅世宽去招降傅伏。

十八日,宇文邕大赦全国,取消北齐的一切不合理规章制度,在占领区开展灭佛运动,并召见北齐境内的文武之士。同日,宇文邕还召见了一个老朋友,伊娄谦。伊娄谦去年出使北齐打探情报,却被参军高遵泄露了机密,于是伊娄谦被扣留。

“给朕押上来!”宇文邕一声令下,叛徒高遵被带到面前。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宇文邕轻蔑地看了一眼高遵,然后对伊娄谦说,“高遵就任凭你处置了。”

“高参军一时糊涂,陛下,赦免他吧。”

“您可以召集大家向他脸上吐口水,使他知道羞愧。”

“以高遵的罪行,不是向脸上吐口水所能责备的。”伊娄谦平静地说。

宇文邕一想,也对,反正晋阳都拿下来了,北齐灭亡是迟早的事情,何必因为高遵一人而破坏了我今天的好心情?便赦免了高遵。伊娄谦对高遵也是一如既往。

这件事情上,宇文邕确实大度地过头了,对于一个出卖国家机密的叛徒,如果不杀掉,无法以儆效尤的。

东雍州城下,韦孝宽和傅世宽带着宇文邕的符节,喊话傅伏。傅伏在城头看到了傅世宽,便知道了韦孝宽的来意。韦孝宽先是鞠了一躬,然后宣读了宇文邕的旨意,授傅伏上大将军、武乡郡公,并以金马瑙二酒钟作为信物。傅伏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指着傅世宽对韦孝宽大喊:“事奉君主,只有一死而不能有二心。此儿身为臣子不能尽忠,身为儿子不能尽孝,人神共愤,希望你立刻斩杀了他,以示天下。“

韦孝宽一时半会无言以对,看了看傅世宽,叹气说:“没想到你父亲如此坚决。”“我早就说过,即便是我来劝降,父亲也不会投降的。”傅世宽说。

傅伏对高纬如此忠心耿耿,而高纬却丝毫不珍惜北齐的忠臣。

4.玉体横陈

二十日,龙椅上,高纬一脸的疲倦。面对国土沦丧,宗庙被毁,高纬觉得脸面无光,还不知道晋阳的情况怎样了。越想压力越大,高纬开始寻找那个唯一能让自己静下心来女人:冯小怜。

“小怜,朕的小怜呢?”高纬满脸惊慌。

“陛下,臣妾在这里呢!”话音刚落,只见冯小怜穿着一层贴身半透明的衣服就出现在朝堂中,那轻柔地步伐,那凹凸有致的身体,那细腻光滑的皮肤,远远望去,像下凡的仙女,在场的人无不惊呆了,都忘了这是皇帝的女人,更纳闷为何冯小怜要如此打扮。

冯小怜缓缓来到高纬身边,高纬还在发呆。“陛下,不要着急,人生得意须尽欢,臣妾美么?”冯小怜娇滴滴地说。

“美,美,太美了!”皇帝一开口,群臣这才红着脸低下头去。

高纬一把将冯小怜搂过来,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个美人儿就横着躺在眼前,高纬仔细欣赏着美景,这一刻,国家灭亡了,地球毁灭了也和自己无关。

“报,报告陛下,并州,并州……”陈德信喘着粗气,跑进来。

“并州怎么了?”斛律孝卿问道。

“并州被攻破,安德王被俘虏!”

“啊?”高纬这下清醒了,从冯小怜的玉体上挪开了视线。这就是后人李商隐所写: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高纬急忙下令,让高阿那肱组织士兵来对抗周军。高阿那肱摇摇头,说这一次平阳、晋阳之战,几乎把国库掏空了,邺城的皇宫没什么财富,所以无法招募士卒。“那,那怎么办?你们快想想对策!”高纬着急地问。对策?还能有啥对策,自己的国家自己负责呀,把自己的小金库打开不就行了,但没有人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陛下,臣认为突厥可以派上用场?”仪同三司纥奚永安说。

“突厥?”

“突厥一向毫无信义可言,在周齐之间反复无常,贪得无厌。佗钵可汗(阿史那库头)一定不愿意看到周灭齐,此时我们重金求援,他一定会帮忙的,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夹击周人,一定可以成功!”

阿史那库头自从当上突厥可汗后,一改哥哥阿史那俟斤的政策,开始逐渐向北齐靠拢,经常对手下人说:“我在南边有两个儿子孝敬我,何必还担心贫穷?”纥奚永安的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可以,那就你去走一趟吧。”

“遵命。”说罢,纥奚永安就领命而去了。

“众位爱卿,我们也不能坐等突厥人,你们还有别的主意么?”高纬小心翼翼地问。

最后,高孝珩提交了自己在逃亡路上准备好的《御周师议》,成竹在胸地说:“陛下可把后宫的宫女赏赐给将士,把个人府库中的财宝赏赐给大家,将士们必定一致对外,士气可用。然后,派任城王(高湝)率领幽州道的士兵开进土门关,扬言进取并州;独孤永业率领洛州道的士兵开进潼关,扬言进取长安;臣请求率领京畿的士兵出滏口,击鼓前进迎战。敌人听到南北有兵,自然逃走溃散。”

高孝珩这上中下三路反攻,是很有胜算的,和独孤永业之前围魏救赵的想法不谋而合。可惜,高纬一听说要用自己的妹子和小金库去送给那些粗糙的军中爷们儿,他瞬间就不高兴了。虽然说只是送宫女而不是冯小怜妹妹,可这些妹妹我也喜欢呀,留着赏心悦目也好呀!他们这些粗人懂女人么?懂恋爱么?懂艺术么?懂音乐么?懂《无愁曲》么?不可能!我死也不会把妹妹拱手献给别人的!

韩凤看出了高纬的心思,阴阳怪气地说:“广宁王,恐怕你别有用心吧!”

“不可能,朕全都要!”高纬发怒了,嘴里哼哼唧唧。

“陛下,既然不给财宝和美女,总要发表一番鼓舞人心的讲话吧?”斛律孝卿请求说。

“这,这个可以,斛律将军,你替朕草拟一篇檄文吧。”

“陛下,微臣早已准备好,”说罢,斛律孝卿将演讲稿呈上,“务必要慷慨激昂,以便激励士气!”

“嗯嗯。”

高纬从大殿缓缓走出来,心里不停想着斛律孝卿的叮嘱,神色凝重,后背都出了汗。

“陛下,你可以的,不要怕。”冯小怜鼓励地说。

“好,小怜妹妹,朕可以的。”

看到堂下整齐站立的成千上万将士,高纬忐忑不安,开口道:“嗯,众位,众位······”将士们挺直了腰背,竖起耳朵认真听皇帝的演讲,结果等了很久,高纬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突然,一声哈哈大笑响彻耳畔人群,将士们抬头一看,原来是皇帝在笑。高纬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脑子一片空白,结果笑出了声。看高纬都笑了,冯小怜也跟着笑,韩凤、陈德信等人也跟着笑,将士们面面相觑,一脸莫名其妙。看大家这个样子,高纬等人笑得更开心了,冯小怜甚至还说:“陛下,快看,这些人的样子太逗啦,哈哈。”

确定冯小怜是在指着台下后,将士们恍然大悟,一个血气方刚的士兵破口大骂:“原来是在嘲笑我们!这仗还怎么打?”“是呀,他们自己都不在乎,我们还着什么急?不打了,这仗不打了!”又一个士兵接过了愤怒的接力棒。紧接着,一传十,十传百,将士们集体喧嚣起来,东倒西歪,不满的情绪正在酝酿。

“陛下,大敌当前,君臣二心,将士离心,这可是灭国之兆呀!”斛律孝卿急冲冲赶过来,喘了口气,接着说,“您如果舍不得财宝和宫女,那赶紧给将士们加官进爵,以安军心呀!”

高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加官进爵?可以呀,只要不动我的私房钱和女人,官爵随便给,反正是空头支票!于是,高纬下令,给在场所有将士封赏太宰、三师、大司马、大将军、三公等高官,普通士兵也都增加编制授给官职,同一个官职或荣誉称号,一次性赏给三人或者四人,多到不可胜数。

面对这种空头支票,将士们骂骂咧咧地散去了,有一半儿的人又选择了离开,投奔北周而去。

“报!太后和太子回来了!”

“太好了,快,朕要去见见儿子!”高纬只提儿子高恒,不提母亲胡太后,二人的关系还是很冷淡。

高纬在邺城中玉体横陈的时候,高劢正带着侍卫护送胡太后、高恒一行,走在前往邺城的路上。高劢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却被一个宦官苟子溢嗤之以鼻。苟子溢仗着高纬的宠信,放纵自己豢养的猎鹰和猎狗去扑杀百姓的鸡、猪等家禽,以此为乐,玩儿够了,就把家禽抢走。

“报告高仆射,苟仪同又在劫掠乡里了。”苟子溢官职是仪同三司。

“岂有此理,一忍再忍,无需再忍,来呀,把苟子溢抓起来,就地处决!”高劢怒吼道。

“苟子溢这种人,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福与祸,你图一时之快,难道不考虑后果?”好友刘文殊低声劝阻。

“你说那么小声干嘛,难道害怕那个阉人听道?”高劢甩开袖子,更加生气了,“神武皇帝以来,体恤士卒,任用贤人,东征西讨,没有败绩。现在敌人都打下了并州,达官显贵很多都叛国投敌,正因为苟子溢这种小人弄权,导致内外离心。现在就斩了这小人,明天我被皇帝诛杀,也没有遗憾!”

苟子溢看高劢这次是来真的了,瞬间就没有了之前的神气,急忙跑到胡太后那里去哭诉,请求说情。胡太后带着高恒,一起向高劢求情,希望他放了苟子溢,苟子溢也在一边连忙磕头谢罪。高劢也不敢得罪太后和太子,只好拂袖而去,仰天长叹。

进城的时候,高迈看到陆续有官员拖家带口,从邺城出来,投奔北周去。见到高纬后,高劢上奏说:“陛下,投奔周人的多是达官显贵,至于平头百姓和普通士兵,他们还是和大齐一心的。臣建议,把五品以上高官的家属全部软禁在三台上,威胁他们,只要吃了败仗,家属就要被焚烧。由此一来,这些官员顾惜妻子儿女,一定会为国死战。我们刚败北,敌人一定骄傲轻敌,现在背城一战,一定能够击破他们,这是上策······”

“行了行了,朕好不容易看到儿子,你就别废话了。”高纬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高劢。看高迈被皇帝打压,苟子溢找到了机会,扑通一声给跪下,哭诉自己有多么辛苦,多么劳累,为了护送太子和太后,付出了多少多少。高纬一高兴,给了苟子溢很多赏赐,至于主角高迈,高纬直接打发他下去休息了。

相比于高纬这个末路皇帝,宇文邕这个创业之君就要大气许多了。

二十二日,宇文邕下令,把北齐晋阳宫中那些珍宝财物以及两千个宫女,全部取出赏给将士,对那些有功的人按照级别追加官爵,文武群臣无不称赞宇文邕的圣明。在一片欢呼声中,宇文邕拉着高延宗的手,询问攻破邺城的对策:“安德王,请问怎样才能夺取邺城呢?”

高延宗难为情,毕竟是自己国家的首都呀!于是,推辞说:“如此重大事项,不是亡国之臣能回答的。”

“满朝文武,只有你最了解邺城的情况,朕不问你,问谁呀。”宇文邕用坚定的眼神看着高延宗。高延宗推脱不过,只好说:“如果是任城王(高湝)、广宁王(高孝珩)据守邺城,那臣也不好说;如果是齐国君主自己守城,那邺城唾手可得。”

“任城王?广宁王?”

“对,正是臣下的十叔和二哥。”

“但愿齐主不用此二人。传朕号令,全军休整,七日之后,我们向邺城进发!”

二十九日,宇文邕任命宇文纯为并州总管,留守晋阳,让宇文宪为前锋,带领大军向邺城进军;让于翼统率五万军队,朝着洛阳进发,进攻独孤永业······